忘羡大队长
【忘羡】《逢仙》（番外）
《鹿见》
昨日山中落了一夜的雪。
熹微之时，落雪才终于渐停，此刻整座山都已经被数寸厚度的大雪覆盖了，天地间银装素裹，一片苍茫。
山间寂静无声，一旦有任何轻微的动静便清晰非常。有“咯吱咯吱”的声音传来，是积雪被踏足的声响，一串异于常人大小的脚印伴着一路星星点点的鲜红血迹，往山林更深处延去。
这只小鹿已经在山林里走了半夜了，它甚至觉得自己伤口处的血已经凝固到冰凉了，不知道哪里才是安全地方，所以它只能一刻不停地往前走，不知不觉间天光乍亮，周遭尽是一片茫茫白雪，在隆冬的日头下刺痛了双眼。
单薄的树桠没承受住一树大雪，就这样直接砸在了小鹿的头上、身上，受伤的双腿再也支撑不住疲倦的身体，就势倒在了绵软白雪中，就这样被埋了半截，小鹿浑身颤抖着，它感觉到自己的意识正在一点点消散。
离它不远处的一垛草丛里，偷偷伸出了一只正被挽在弦上的利箭，趁小鹿无法动弹的这刻，箭终于瞄准了它飞出的方向，直直向着鹿心脏的地方而去，一旦射中必死无疑，这身柔顺的皮毛在山下一定能够卖出一个绝好的价钱，猎户心下耐不住的喜悦，出乎他意料的是，他稳稳射出的箭却在中途突然变了方向，擦着他的猎物而过。
不知何时，他身后无声无息地出现了一个黑衣人，似有一丝邪气，猎户向后退去，结巴着问：“你你你......你是谁？” 那人自然没回答，衣袖一挥，甚至都没有碰到猎人，带起的一股劲风就将他撞击得好远，黑衣人手下是留了力的，猎户虽然被撞得不轻，但并不是重伤。他连滚带爬地捡起自己的弓箭，逃了。
最后一丝清明里，小鹿看见了那位黑衣人朝它这里走了过来，视线模糊，看不真切，小鹿赶紧用尽力气化作人形，便彻底昏迷过去。
小鹿的手指动了一动，显然是快醒了。它眼睛慢慢睁开了一条缝，看到自己腿上的伤已经被包扎过了，尝试着动了一下，发觉也不怎么痛了，于是小心翼翼地打量起四周来。
只见眼前有两个人并肩而坐。他们着装随意，都披着一件款纹相同的衣袍，一件白的，一件黑的，墨色长发也未束起，就这样垂在肩背上，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慵懒的味道，但是却格外好看。小鹿没有瞧见二人的正面，就已经被这出尘的气质迷得挪不开眼。
小鹿想不出什么精准的形容词，只能不断在心底感叹：真好看，像天上的神仙。
它修得灵识才短短百年，还未踏出过这片山林一步，自然是没见过的真正的神仙是什么模样的，可看到面前二人，就认定了神仙合该就是他们这样的。
屋外又起了风雪，他们所处的屋子，四面立柱，无门，却透不进一丝寒冷，反而温暖似春，犹如身处暖炉旁，看来是有人特意布下了一道抵御风雪的结界。小鹿肯定了自己的猜想：这一定是神仙没错了。
那白衣服神仙纤长白皙的手上握着一只长柄竹勺，缓而细致地从烧开的铫子里舀出一勺茶水来，手腕轻转，一股股水流伴着蒸腾而上的缕缕茗香，盛入白玉似的杯盏中。
如此寻常不过的一件事情，由这人来做，竟能生出无限风雅之意。小鹿再次在心底默默感叹：真不愧为神仙。
黑衣服神仙坐在一旁，不言语也不动作，就这么静静看着他烹茶，小鹿虽然只能看见他的背影，但不知道为什么，它就是能感觉到他的嘴角一定是噙着笑的。也是，每天能见到这么仙气飘飘的人煮茶，也不失为是一件极为幸福的事了。
然而下一刻，小鹿又否决了自己，它糊里糊涂地想：这样的两个人每日相对，哪怕是什么事都不做，也一定很幸福吧。
白衣神仙递给黑衣神仙一盏茶杯，黑衣神仙接过，随即起身，他身下的木板发出一道陈旧的声响，脚步是向着小鹿的方向而来，它赶忙将打量的眼睛闭上。
脚步声停在跟前，清朗的男声道：“别装睡了，把你那角变出来给哥哥我玩玩。” 虽然是一个小姑娘的模样，但魏无羡开眼看过了，被救的是一只小梅花鹿。
小鹿自知这些小伎俩是瞒不过神仙的，睁开了眼睛，这下才看清了这位黑衣神仙的脸，那是一张年轻俊朗的面容，果然也如它所想一般，嘴角噙着三分笑意，而且不仅是嘴角，眉眼中也好像都是璨然笑意，并不轻佻，恰如其分。
魏无羡把热茶递给它，“喝点水。”
小鹿接过茶，小声道了句：“谢谢。” 魏无羡看了伤势一眼道：“所幸没伤及灵力，伤口也不算深，修养一段时日就能好。”他的语气轻快，“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小鹿拘谨又局促，它自小长于山林里，从没出过这座山，何来姓名一说？听魏无羡这样问道，她自然是答不出来，只能眨着眼睛，又摇摇头。
鹿的眼睛一向是温柔湿润的，魏无羡觉得自己倒像在欺负小孩子似的，连忙解释：“没有就算啦，来来来，让我想想，给你取个什么名比较好，小雪花怎么样？捡到你的时候你都快被雪埋住了，不然小梅花也挺好，我看你身上花纹就是……”
魏无羡自顾自说着，小鹿看见那头的白衣神仙抿了一口茶，摇摇头，似是轻叹了口气。 魏无羡又转头道：“蓝湛，你也来一起想想嘛。”
原来那一位叫做蓝湛，小鹿想：神仙连名字都这么好听。
闻言，被唤作蓝湛的人居然真的走了过来，小鹿它看向他，霎时愣住了，小鹿没见过多少人，它以为魏无羡那般样貌就已经算万里挑一了，但蓝忘机好看得更梦幻，它不禁怀疑此人只怕不是冰雪雕铸的，当天气和暖，就会化成一团飘渺的雾气散去。
蓝忘机神情淡漠地看了小鹿一眼，小鹿赶紧将头地下，哪怕是对视都担心是对这位神仙的不敬。蓝忘机过来也没说什么，只是伸手摸了摸魏无羡的脸，又转身继续看着火炉上的铫子了。
鹿生性胆小，魏无羡逗了几句，见它实在拘束，便也不再多说些什么，只让它别担心，留下来好好修养再走，叮嘱完，起身要离开。
小鹿的脑袋动了动，发髻上方生出了一对稚嫩的鹿角来。
魏无羡愣了一下，继而哈哈大笑。
山中不知岁月，这一住下便是半个月，而这段时间里，小鹿鲜有听见蓝忘机开口说话。
大多时候，蓝忘机都只静静坐在一方书案前，或阅卷或写字，只有在魏无羡絮絮叨叨了太久时，他才会淡淡叫上一声“魏婴。”而每当他喊出这两字时，魏无羡总是在瞬间就能安静下来，又乖乖跑回他的身边，亲昵地同他说些什么。
许是因天气冰寒，小鹿腿上的伤恢复得比想象中慢上许多，魏无羡查看了一下，道：“过会儿我去山里采点草药回来，可助你更快痊愈。”
小鹿点点头，赶忙道谢：“麻烦了。”
魏无羡摆摆手：“没事，就当是你给我摸你角的报答好了。”
魏无羡言而有信，果然背上药篓就要出发，蓝忘机也起身，从角落里拿了把伞。
魏无羡道：“我一个人就可以了。”
蓝忘机没应好或不好，只看了魏无羡一眼，后者便一脸“好吧好吧真是拿你没办法”的无奈笑容，“好好好，一起去一起去。”
小鹿看在眼里，突然有些明白了为何性格如此两极的两个人竟然可以相安无事地在一起这么久，因为单一个眼神，他们便能洞悉对方所有的想法和心意。
天色渐晚，雪势却不见小，小鹿不大放心，它很早就站在了屋前，有些焦急地等待着。直到那两个身影重新出现在它的视野中，它才略微安下心来。
拿出去的伞不知为何不见了，那二人是一路冒雪归来的，墨色长发上早已是覆满白雪，仿若这短短两个时辰中，他们就已从青丝到白头过完了一生。
魏无羡背着满载的药篓，凑近在蓝忘机的耳边，不知说了些什么，又赶紧笑嘻嘻跑开了，地上积雪很厚，跑起来艰难，果然没两步，魏无羡一只膝盖便栽进了雪中,动弹不得，可怜巴巴地冲蓝忘机伸出手臂。
蓝忘机走过去，牵住他双手，稍微一用力将人从雪中拽出来，惯性使然下，魏无羡直接撞进了蓝忘机的怀里，隐约能听到他“哎哟”一声的呼痛声，蓝忘机拥着怀里的人，慢慢弯下腰。
在最后一抹天光消散前，蓝忘机吻住了魏无羡，轻柔得恰似一片雪花无声落下，又融化。
此刻无风，天地一片寂静，他们就这样立在大雪中安安静静地亲吻，整个山谷中的皑皑白雪，阵阵松涛，冰封的溪流.....都仿佛在见证这个吻。
小鹿远远地看着他们，心中翻腾的情绪难以言语，直到在很多年之后，它才逐渐明白，当时的心绪大抵被凡人称作为“感动”。
这座山的山路以崎岖著称，所以除了猎户和采药女，极少有人会上山。而这个冬日里某一天，陡峭的山路上却突然布满了行人的脚印，大大小小，上山必经之路的雪混着泥变得乌黑泥泞，无论下多大的雪都遮盖不住。
原来那日猎户下山后，在城中各处宣扬这座山上住着两位神通广大的神仙，说是他亲眼所见，再添油加醋一番，言之凿凿，引得不少人纷纷上山，想见识一下猎户口中的神仙。
魏无羡似乎是有着头疼，叹气道：“看来这里也呆不得了，我还挺喜欢这处来着呢，辛苦你啦蓝湛，我们怕是得再寻一个归隐之地了。”
天庭这些年并不太平，蓝忘机和魏无羡在上头处理了数千年事务，才终于寻到一个恰当的时机，双双向玉帝辞了仙君之位，在僻静山谷里当个散仙，再不理三界之事。
但魏无羡每逢遇到一些危难时刻，总是会忍不住出手，一旦在凡人面前现了真身，又总是会像如今这样引来更多的麻烦事。
蓝忘机的脸上波澜不惊，他轻轻覆住魏无羡的手，语气是一贯的淡然，“无妨。”
当众人找到他们所居住的木屋时，目及之处却只见得一道强盛的光芒，在那之中，隐约有两个人并肩而立，像是往山林更深处走，又像是往天上的方向去了。
凡人们惊得说不出话来，只张大嘴巴看着。当这光散尽后，神仙消失了，木屋消失了，天地间再也寻不着什么了，只有风雪的刮过松林间的声音，雪过无痕，惊醒了一场华美的梦境。
百年过去了，小梅花鹿也修炼成了一只大梅花鹿，在冬日里，它日复一日地走遍山林间的每一处冰封的溪流，每一棵挂满积雪摇摇欲坠的古木，但却再没见过那两个一白一墨，谪仙的身影。
但每当山中再落雪时，它总会回想起那一日等来的场景，如雪般剔透，一想到，就恍若心中也就变得一片澄净。它猜，那二位一定是经历了许多浮沉才能彼此相守的吧，不然怎么会珍重至此呢。
他们或许早已不再此山中，但不论他们正身处何处，肯定一如往昔那般携手并肩，相依相伴。只要知道这点，就令人无比安心了。
End
迟到了一年的番外！
写这篇的时候苏州正好也在下雪~
